我一直觉得孔书记没有离开，一直还在岗巴，可他回山东了，我送的他。走在街上，我觉得前面那个个高肩宽的人是他，他在大步往前走，还不㊣时回头看我；我来到县委办公室，觉得孔书记就在隔壁，过一会儿会过来叫我下乡；我踱步走到他㊣住过的宿舍门口，期待着他推门出来，喊一声“阿旺”，再拍拍我的肩膀。我知道孔书记最爱穿灰色中山装，我也做了一件天天穿在身上……这就是念想吧，打从心里敬佩一个人，就会不由自主地学着那个人的样子做。

　　快过年了，他给我寄了一幅他自己画的飞鹰图，图上还题了王维的名句“草枯鹰眼疾，雪尽马蹄轻”。他在信✅中说，这是对我的新年寄语，看事情要有鹰一样锐✅利的眼睛，干起工作来要像冰雪消融后飞驰的快马。我把画挂在办公室的墙上，抬眼就能看㊣到，每天都在找鹰和马的感觉。我觉得孔书记把情感都融进了笔墨里。他知道我爱写写画画，还建议我也画画，可我没坚持下来。

　　“我已铺好雪域藏乡的四㊣方羊毛毯，那上面铺好了卫藏花穗齐㊣全的毛氆氇，最上面铺好了带穗的锦缎毯，毡毯上撒满了青稞、羊毛和柏叶，请送亲的客人高高兴兴下马进家门……”

　　我们赶过去看，见新娘缓缓下车，踩踏着图腾布包（上面是青稞，下面是茶叶㊣）；新郎给新娘用柏树枝蘸了水和牛奶抛洒，而后同坐在卡垫上接受大家的祝福和哈达。

　　这次孔书记的来信又提到卡垫，不由让我茅塞顿开，这是孔书记给我出的一道“岗姆冲”试题，看我能不能解开。我想，自己身为贡巴楼乡的副㊣乡长，分管乡镇企业，若在门德村成立一个卡垫厂，把各家各户的卡㊣垫集中起来，捆绑在一起推㊣销，让“岗姆冲”火起来，这不就是“岗姆冲”试题的答案吗？可是，这道题答㊣不好或答错了，就会劳民伤财。

　　孔书记在信里跟我讲，要学学陈云同志，陈云提倡“踱方步”，意思是说不要整天陷在事务堆里，要拿出时间来思考一些大事。陈云还常讲“瓜皮帽，水烟袋”，是指在旧社会的商店㊣中，有一种人，头戴瓜皮帽，手拿水烟袋，他们不站在柜台前卖货，而是在后面观察，专门考虑店里缺什么货、什么时候应该进什么货这类大问题。我渐有所悟。

　　“是什么”呢？我住进㊣了门✅德村，过去的生产队长平措是现在的村主任，他领着我挨家挨户了解情况，为卡垫“把脉”。卡垫，是藏族家㊣✅庭不可或缺的日常生活用品，是以羊㊣毛为原料织造成的小型藏毯，与波斯地毯、土耳其地毯并称为世界“三大名毯”。门德村做卡垫已有近千年的历史，所用的原料是岗巴羊羊毛，羊毛柔细，这是当地卡垫好于西藏其他地区卡垫的“秘诀”。另外，这里出产的卡垫图案丰富，有二龙戏珠、彩云飞龙、青龙彩凤、花鸟等，单独纹样还有龙、凤、仙鹤、鹿、宝马、蝙蝠、蝴蝶、云纹、海水纹、宝相花、牡丹、兰花、梅花、竹、山水等，小小的门㊣德村简直是㊣一㊣个“卡垫窝”，一个✅色彩缤纷的“卡垫世界”。

　　门德村㊣里的编织“状元”叫尼玛嘎姆，20多岁，与许多藏族姑娘㊣一样， 她有清澈明亮的眼睛和甜甜的笑容。她说，手艺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，她的阿妈从小就教她织造卡垫，十几岁已是炉㊣✅火纯青，无论是一朵花、一只鸟， 还是传㊣统图案，她看一眼就能印在脑子里，并通过织机和巧手“复制”到卡垫上。

　　我坐在尼玛嘎姆的身旁，看她织造卡垫。只见她用古㊣老的“穿杆打结”法编织，脚踩动踏板带动桄综，经过经纬交织、上下交错的穿线方法，卡垫上自然形成了纵横条纹，看上去错落有致、层次分明。再看卡垫背面的疙瘩造型也别具一格，粗犷古朴中透出自然和谐之美。我真的被她这双巧手所折服。她拾个树棍儿或瓦片儿，在地上、石头上、墙壁上，甚至在腿上画。她说单独纹样作品，这叫谋着，心里谋着个啥就能织出来个啥样儿。

　　尼玛嘎姆说，卡垫看起来鲜活灵动是因为她把祖传的图案改了，比如把静止的花改成风中的花，再加上蜜蜂全包公司、蝴蝶，画面就“活”了。还有，好图案来自多个方㊣面，岗巴羊毛好但油脂多，要在水中捶砸挤压，用碱水洗净；再用弓弦、皮条、细竹弹毛；还要㊣用本地的植✅物、矿物质、色土上㊣色染毛，染出深蓝、浅蓝、黄、浅黄、橘黄等㊣十几种颜色，颜色越多，搭配㊣得越丰富。编织时手中的线还要一丝不乱。

　　卡垫厂统一收购大家编织的卡垫后销售，利润交给集体。平措高兴得合不拢嘴，当天就召开群众大会通知这件事。我看到开会前，家家户户、老老少少聚到村里的广场上，他们拿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“显摆”。这个的“二龙戏珠”用线匀称，那个的“彩云飞龙”鲜艳夺目；这个的“花鸟”编得有些拥㊣挤，那个的“蝴蝶”用色不准。大家品头论足，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全包㊣公司。最后，大家请尼玛嘎姆评判。这位姑娘真是干织造的天才，色、线、层次说得头头是道，还能说出手艺人在编织的过程中因速度快慢造成的视觉影响，直说得大家口服心服，都叫她“巧手嘎姆”。

　　这个时候平措㊣对大家说，门德村是“卡垫窝”，可这些年来很少有卡垫㊣买卖，咱们让手艺变钱，成立一个卡垫厂，收购大家的卡垫，让“巧手嘎姆”当质量检验员，以质论价。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，唱起了歌，跳起了舞。尼玛嘎姆不光是“巧手嘎姆”，她的歌如溪流淙淙，舞若春风杨柳，喝彩声四起。平措拿来纸笔，我分别用藏文和汉文写下了“门德卡垫厂”两行大字。我这㊣是第一次写厂名，汉文的“厂”字用的是✅繁体字。

　　一开始，我们在街上举着卡垫求买家，问的多买的少。后来，我们哪里人多往哪里去，这叫蹭“人气”，一天能卖上㊣七✅八个。那天，我们在扎什伦布寺大门口遇到一位四川游客，他看到卡垫爱✅不释手。当知道这是岗巴羊毛织出的“岗姆冲”时，他跟着我们来到门德村，看到“巧手嘎姆”的编织技艺赞不绝口，一下子订购了100个，总货款5万元，卡垫厂赚到㊣了“第一桶金”。

　　我让“巧手嘎姆”编织㊣了一个“梅”的卡垫。朵朵梅花，怒放在天地之间，探霜傲雪，剪雪裁冰，一身傲骨，坚忍不拔，我要把它送给孔㊣书记。